我们的童年 正片

我们的童年是被老槐树的影子拉长的。 那棵树在院子中央站了多少年，没人说得清。树皮像爷爷手上的裂纹，深深浅浅地刻着，春天时会抖落一身碎玉似的白花，落在青石板路上，踩上去咯吱响。我和石头总爱在树下玩弹珠，他的玻璃弹珠里裹着血丝似的红纹，据说是用半个月的零花钱在巷口小卖部换的。我只有三颗透明的“玻璃蛋”，每次蹲在树影里和他“打老虎洞”，手心都攥得冒汗。有回我赢了他那颗红纹弹珠，他眼圈红了，却没哭，只梗着脖子说：“明天再赢回来。”第二天他果然揣着一兜弹珠来，阳光透过槐树叶，在他鼻尖上跳着亮斑，我们趴在地上，直到日头偏西，槐花落了满身。 夏天的傍晚是属于竹床的。家家户户把竹床搬到院子里，井水擦过的竹篾凉丝丝的，躺上去像浮在水里。大人们摇着蒲扇聊天，说的多是田里的收成、谁家的孩子考了好成绩。我和晓芳最爱听王奶奶讲古，她的故事里总有会说话的狐狸和能治病的仙草。晓芳的辫子上总系着红绳，夜风一吹，红绳就在我胳膊上扫来扫去，痒丝丝的。有时讲到吓人处，她会突然抓住我的手，她的手心汗津津的，却很暖。远处传来卖冰棍的铃铛声，叮铃铃，叮铃铃，像从很远的地方飘来。我们便缠着大人要几分钱，攥着硬币往巷口跑，冰棍纸撕开时，甜丝丝的凉气直往鼻子里钻，两个人分一根绿豆冰棍，你舔一口，我舔一口，糖水顺着胳膊肘往下流，赶紧用舌头去追，惹得大人笑骂：“慢点吃，没人跟你们抢。” 上学那天，天还没亮透。妈给我梳辫子，梳子划过头皮，有点疼。我背着新书包站在院子里，书包上的小白兔掉了一只眼睛——是昨天和石头玩“骑马打仗”时蹭掉的。石头已经等在门口，他的书包是军绿色的，上面印着“为人民服务”，据说是他爸的旧包改的。我们并排往学校走，路上的露水打湿了裤脚，凉飕飕的。经过小卖部时，石头突然停下来，从兜里掏出一颗水果糖，塞给我：“给你，甜的。”糖纸是透明的，裹着粉粉的糖块，我捏在手里，一路走到学校，手心里都是黏黏的甜。 后来我们都长大了，离开了那个有老槐树的院子。去年回去，老槐树还在，只是树干更粗了，树皮上的裂纹又深了些。青石板路换成了水泥地，竹床早就不见了，小卖部变成了便利店。我站在树下，仿佛还能看见两个孩子趴在地上打弹珠，听见冰棍的铃铛声，还有晓芳的红绳在风里飘。阳光穿过树叶，落在地上，还是那些晃动的亮斑，只是再也没有孩子去追着踩了。 原来我们的童年，早被老槐树悄悄收进了年轮里，一圈一圈，都成了回不去的旧时光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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