暮色漫过星海音乐学院的梧桐道时,林微总在琴房待到最后。三楼最角落的这间琴房朝北,玻璃窗上爬着经年的雨渍,像谁用指尖抹出的雾。她站在谱架前,意大利语歌词在舌尖滚过,带着巴洛克时期特有的庄重——《我亲爱的》,贝利尼的咏叹调,张教授要求她这周内把每个装饰音唱得像“教堂彩绘玻璃上的光,精准又剔透”。
可她总唱不对那个升F音。不是气息浅了,就是喉头绷得太紧,像有根无形的线勒着脖颈。练到第七遍时,楼下忽然传来一阵电吉他的轰鸣,失真音色撞碎了走廊的寂静,像往古典乐的琉璃盏里砸了颗石子。林微的手指悬在钢琴键上,那旋律她认得,是涅槃乐队的《Smells Like Teen Spirit》,十年前她躲在被窝里用MP3听过的歌。
她推开门,声音是从二楼楼梯间传来的。昏暗的光线下,一个穿破洞牛仔裤的男生正抱着电吉他,脚边的效果器闪着幽蓝的光。他唱得不算好,嗓音沙哑,却像野火舔过枯草,带着种不管不顾的热。林微靠在栏杆上,听他唱到副歌,忽然想起自己十二岁第一次听美声唱片时的震撼——那时她以为,音乐的极致就是那样的华丽与规整,像教科书里的铅字,每个笔画都有讲究。可此刻这把电吉他,却让她喉间那股憋了许久的气,忽然松动了。
“你是声乐系的?”男生停下来,拨片在琴弦上轻扫出泛音。他叫陈默,作曲系大三,总在没人的地方练这些“不合时宜”的东西。
林微点点头,指尖无意识地敲着栏杆:“你刚才那个转音……能不能再弹一遍?”
接下来的两周,林微开始在练完《我亲爱的》后,偷偷溜到二楼楼梯间。陈默教她用失真效果器处理美声的共鸣,她则帮他修正旋律里的音准。有天她试着用花腔技巧唱《Smells Like Teen Spirit》的副歌,真假声转换间,古典的华丽突然有了棱角,像丝绸裹着碎石,意外地和谐。陈默盯着她,眼睛亮得像刚调准的音叉:“这才是音乐该有的样子——活着的。”
张教授很快发现了她的“分心”。期中考试上,林微唱《魔笛》选段时,尾音里竟带出一丝若有若无的摇滚颤音。教授的眉头在金丝眼镜后拧成结,课后把她叫到办公室,桌上摊着她的练声记录,红笔圈出好几个“气息不稳”。“美声是圣殿,林微,”教授的声音像陈年的檀木,沉得压人,“不是你玩票的地方。下周的年度汇演,如果你再这样,就别上台了。”
汇演那天,后台的镜子映出林微的白纱裙,裙摆上绣着银色的高音谱号,是张教授特意让人定做的。她攥着乐谱,手心全是汗。节目单上,她的名字后面写着《我亲爱的》,正统的古典曲目。可当报幕员念出她的名字时,她忽然转身,从包里掏出个小巧的无线麦克风,递给台下角落里的陈默。
聚光灯亮起时,张教授坐在第一排,脸色铁青。钢琴前奏响起,却不是贝利尼的旋律——是陈默改编的《我亲爱的》,前奏用了电吉他的滑音,像月光突然碎成了星子。林微深吸一口气,开口时,仍是标准的美声唱腔,清澈如泉水,可唱到“我心为你燃烧”时,她猛地抬手,陈默的电吉他骤然切入,失真音色炸开的瞬间,她的嗓音陡然拔高,花腔技巧与摇滚的嘶吼交织,像凤凰在火里张开翅膀。
台下先是寂静,继而响起零星的掌声,很快汇成浪潮。林微唱到最后一个音符,尾音故意拖得有些沙哑,像哭过,又像笑了。她转身看向张教授,老人的手停在半空,没有鼓掌,却也没有像往常那样皱眉。他只是看着她,镜片后的眼睛里,有什么东西正在融化,像春天解冻的河流。
演出结束后,陈默在后台递给她一瓶水:“刚才那个升F音,比你练一百遍贝利尼都准。”林微笑着拧开瓶盖,