多彩人生 正片

## 多彩人生 陈敬山的书桌总在秋日午后泛着蜜色的光。阳光穿过老式木窗棂，斜斜落在摊开的画纸上，把他花白的发梢也染得温热。他捏着一支磨圆了笔杆的狼毫，笔尖悬在纸面三寸处，像在丈量一段遥远的时光。 画纸上是未完成的山。黛青的轮廓刚起了头，左下角却洇着一小块极淡的绿，像初春时山石缝里偷偷钻出来的草芽。那是他二十岁的颜色。彼时他在美院后门的小胡同里租了间阁楼，白天在印刷厂当学徒，夜里就着煤油灯临摹画册。买不起颜料，就去郊外采了茜草、栀子、紫草，在搪瓷碗里捣出汁来调色。有回为了画好后山的竹林，他蹲在雨里看了三个时辰，回家时裤脚全是泥，却笑得像捡了宝。那抹绿，是穷日子里不肯熄灭的光。 书架第三层摆着个牛皮相机包，边角磨得发亮。拉链头挂着枚铜制的火车头，是三十岁那年在戈壁滩上捡的。那时他辞了印刷厂的活，用攒了半年的工资买了辆二手自行车，驮着相机就往西北走。在兰州遇到个养路工老张，两人蹲在道班房门口分着吃馍，老张指着远处的祁连山说：“你看那山，早上是金的，晌午是青的，到了傍晚，云彩一裹，能红得让人心颤。”他就真的在道班房住了半个月，每天跟着老张巡路，拍日出时的戈壁，拍风卷起沙砾的弧线，拍夜里星星落在铁轨上的光。那些照片后来洗出来，大多是黑白的，却藏着比彩色更汹涌的苍黄——是自由，是在路上的莽撞与热烈。 五斗柜最下面的抽屉锁着，钥匙挂在裤腰上，磨出了包浆。里面是一摞教案，泛黄的纸页上有红钢笔写的批注，还有几滴晕开的墨水。那是他四十岁的暖橙。那年他被调到山区小学，教室是土坯墙，冬天漏风，孩子们却总把手冻得通红也要举起来回答问题。有个叫小花的丫头，每天早上都会往他窗台上放一束野花，紫色的马兰花，黄色的蒲公英，用草绳捆着，带着露水。他教他们读“床前明月光”，也教他们用算盘计算家里的收成。有回下大雨，山路泥泞，他背着小花走了三里地，孩子趴在他背上，小声说：“陈老师，你身上有太阳的味道。” 现在他七十了。右手边的木工台上，躺着个快完工的小木马，马头雕得圆滚滚的，眼睛是两颗乌亮的木珠。这手艺是五十岁学的，退休后在社区木工房跟着老李头捣鼓木料，起初连刨子都握不稳，现在却能把榉木打磨得像缎子。前院的小虎子总扒着篱笆看，眼睛亮晶晶的，他就想着赶在孩子生日前做好。木头的棕褐，是岁月沉淀下来的安稳，是把日子过成细水长流的耐心。 画纸上的山渐渐有了层次。他蘸了点赭石，在山腰处添了几株红枫。忽然想起什么，转身从钢琴上拿起乐谱，翻到《月光》那一页。六十岁学琴时，手指僵硬得像生了锈，一个小节练几十遍，邻居王婶总笑着说：“陈大爷，您这钢琴弹得，猫都不敢从楼下过。”可现在，每个傍晚，他坐在阳台上，指尖落在琴键上，月光就跟着流淌出来，银灰的，温柔得能漫过岁月的褶皱。 夕阳把窗框拉得很长，陈敬山放下笔，看着画纸上的山。青绿是青涩的梦，苍黄是闯荡的风，暖橙是掌心的温度，棕褐是安稳的年轮，银灰是岁月的回响。原来人生从不是单一的色调，那些哭过笑过、拼过等过的日子，都在时光的调色盘里，晕染成了最丰富的色彩。 他轻轻呵了口气，画纸上的墨迹慢慢干了，像一幅刚刚完成的人生长卷，在秋日的余晖里，泛着温润而璀璨的光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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